梦幻般的冬眠生活

孩子他爸去世后,我开始了一个人的生活。从那时起,在我心底就一直思考着一个问题:我的自由的终点在哪里呢?凭着自己的力量,我能拥有自由吗?

回想一下,除了在北海道辽阔平原上自由成长的少女时代,结婚以后,我和先生一生活就是五十三年。

孩子他爸情愿亲戚和朋友到我家来住,他就是受不了我一个人离开家。他就是那种人———哪怕我去车站旁边的邮电局,或者到家附近的蔬菜店买根萝卜,他都要跟着我一起去。

在彻子出生之前,无论是去唱片公司,还是去管弦乐队的排练地,他爸到哪儿都会带着我。到了那里以后,他就会找把小椅子,对我说:“坐这儿吧,可不能随便乱跑啊。”直到去世,他的这种性格一直没变,总是不愿意我离开他的左右。

其间,我们生了五个孩子,长男在九岁的时候因为生病失去了。就这样,一眨眼我就七十二岁了,这一年,我先生被上天召回去,我就这样开始了一个人的生活。

先生没有留下什么遗产,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,我只能靠自己的力量生活下去。也就是说,我直到七十多岁,才有了生活的目标,要为将来做一番考虑了。

这时,我开始在心里问自己:迄今为止的人生中,我最想做的是什么呢?

是在一个大院子里种上许多花和许多树;是试着去国外生活———不是作为一个旅行者,而是像当地人一样过一段日子。

“对啊,从现在开始去国外生活,也不是什么做不到的事啊。”

住在美国、加拿大的日裔每年都会邀请我去做演讲,我称之为“七夕巡演”,心里总是对它充满了期待。在巡演旅行中,好几次遇见了让我很心动的房子。“要是住在这里该多好啊。”每次,我都要发出这样的感叹。

我终于遇到了让我实现梦想的房子,和它的相遇真是机缘巧合。在旧金山附近住着一对杉山夫妇,他们是我从北海道时起的故交。

他们在郊区有一栋漂亮的房子,在我拜访他们的时候,他们对我说:“朝子,你不是说每年冬天都想过一段冬眠生活吗,这儿可不错哦,我们在旁边还有一套空房,你尽管用吧。”

“真的吗?”我欣喜若狂,立刻把一切抛在脑后,跳起来就跑去看房子了。

这所房子有一个鲜花盛开的院子,院子里还有一个大游泳池,整座房子看上去是那么朝气蓬勃。“好的,就是它了!”连从杉山家走到这儿的时间都包括在内,我在短短的十五分钟里就下定了决心。

所有的事情进展都如此顺利,我在旧金山郊外一个名叫桑卡露斯的小镇上,得到了梦寐以求的“我一个人”的家。

这时候,彻子碰巧来纽约出差,要回国的时候顺便来看了看“我的家”。而我刚好在加拿大做演讲,她特意打电话来说:“妈妈,好棒啊,我赞成哦。”

“有时换换居住环境,也不是坏事啊。”我说。

最初点亮我去国外生活之梦的,是我的亲戚中的一个叔叔。在我小学三四年级的时候,这位叔叔送给我一个可爱的地球仪做礼物。

这个地球仪五彩缤纷,用手一拨,就会轻快地骨碌骨碌旋转起来。

“这儿是日本吧,北海道在这儿,这正中是我住的龙川。地球原来是圆圆的,有很多的海洋和陆地,各种各样的人说着各种各样的语言。这个地球不是任何一个人的,什么时候我也要去地球上某一个遥远的国度!”

我越想越远,学生时代曾唱过一首名叫《南国之梦》的歌,我要去歌里描写的那样的国家!那里不像寒冷的北海道,半年都覆盖着白雪。在那里,院子里总有小鸟在歌唱,高大的树木上垂着橘子和葡萄,一年四季鲜花怒放。打开厨房的窗户,在伸手可及的地 ,还有结着累累硕果的柠檬树……这不是空想,是在现实中存在的国家,那里的人们都和平地生活在一起。这样的国家一定有的,我一定要去!

从那以后过了很长时间,我听说龙川有一位和我们关系很好的山田叔叔,他是一位从事奶酪行业的农民,他的孙女从音乐学院毕业后,就去美国学习宗教音乐了。她就是邀请我去桑卡露斯的杉山先生的妻子偕子,是龙川第一位去国外的女性。在桑卡露斯,他们夫妇俩是我强有力的依靠。

偕子的母亲叫敏子,和我曾在一个小学上学,高我一级。白晰文静的她和我这个大大咧咧的野丫头完全不一样,和现在的女演员富司纯子很像。

她个子很高,总是面带微笑,小学的时候就跳过级,是个才女,后来上了札幌一所云集了北海道优秀学生的女校,在那里也跳过级,后来进了东京的津田塾大学。

她的爸爸———那位山田叔叔总是说:

“北海道的老百姓要是总靠割草,可过不上好日子,将来就是要干奶酪这行,要当酪农、酪农!”

我总是很感慨,敏子真不愧是他的女儿啊。

我曾经和山田叔叔有过这样的一段对话:

“朝子,你长大了一定要当个女律师哦。”

“那是干吗的呀?”

“打倒坏人、帮助好人啊。”

“啊,太好了,那我就当这个吧。”

从那以后,我就再没见过敏子,时间就这么过去了,后来我听人说,她在大学三年级的时候患了肺结核,中止学业回到了龙川。

敏子每天都会大量地咯血,我爸爸非常想挽救这个天才少女的生命,翻阅了很多医学书籍,想找到治疗的办法。后来,爸爸查到一种叫“人工气胸”的疗法很适合这种症状,于是,敏子的父母带着爸爸的介绍信住进札幌医大。

经过几年的治疗,敏子终于恢复了健康,并且结了婚。但是,当她想要孩子的时候,连山田叔叔也极力反对,不过最后还是意志坚定的敏子获得了胜利,我家的小马棚就改做了她的产房。

就像圣母玛利亚在马棚里生下了我主耶稣一样,敏子也生下了一个健康的女孩。这个女孩就是偕子。因为山田家一直以来也是虔诚的基督徒,当他们拜托我爸爸给这个孩子起名的时候,爸爸就根据《圣经》中“与主偕在”的意思,给她取名为“偕子”。

不过,这已经是五十多年前的事了。敏子除了偕子之外,又生了两个女儿,她五十八岁的时候就早早地离开了人世。要是她现在还活着,会教给我更多的东西吧。我总是非常遗憾地这么想。

说起来,缘分这种东西真是奇妙啊,四十多年以前,这个女孩来到世上,第一眼看到的是我爸爸的脸。现在,在这么大的美国,我又与她不期而遇。

偕子在美国已经生活了三十年,她是教会乐队的指挥,还是教声乐、钢琴的老师,每天忙忙碌碌,英语说得像日语一样流利,即使在白人社会中也毫不逊色。看到她这样充实地享受着生活,相信在天国的敏子也能放心了吧。

偕子夫妇的提议让我终于实现了梦想,我感觉如此幸福。很久很久以前,我梦想着在地球仪上的某个地方,会有一个不会下雪、一年四季花果满园的国度,现在它突然出现了,虽然是在我马上就要八十岁的时候才姗姗而来。

不过,在欣喜若狂之后,我开始担心,住在这里真的可以吗?

我妈妈晚年得了脑溢血,生活不能自理,卧床有十年之久。因为我是妈妈的女儿,并没有觉得很有负担,可是我暗暗下定了决心,绝对不给我的孩子添麻烦,更不用说麻烦其他人了。

所以,我直截了当地告诉杉山夫妇:

“虽然这事让我很高兴,但要是我生病了,那就不得了了,又不能马上回国,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。”

我现在还记得当时杉山先生异常坚定的那番话。

他说:“朝子阿姨,请不用担心,就是您去世了,我和偕子也会好好料理后事的。”

还有比这更温暖、更让我高兴的话吗?在这个时代,就连亲生儿女也不一定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啊。

“真的很感谢!我真高兴!你这句话,我一辈子也不会忘。”

就这样,从去年十二月起,我开始了在桑卡露斯的冬眠生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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